第七章 长安来的执法使和草原来的奸细

  青衫男子站在窗口,没有去看红袖楼里那个布置华丽的舞台上令人目眩的舞姿,他看着窗外,似乎天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主意。冷风从开着的窗户外面卷起来,吹动他身上洗的稍微发白的青衫。

  或许是因为风太冷了些,坐在椅子上的息大娘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风再烈也不会让她觉着冷。她冷,是因为这个青衫男子刚才说的话。他说他要去大雪山,是这句话让她觉着骨子里都在发冷。是那种无可抵抗的寒冷,冷进了骨髓,冷进了心里。

  “必须去?”

  她问。

  息大娘一点也不老,虽然眼角上有些细细的鱼尾纹,但她的面容依然精致,尤其是她的眉和眼最美,美到了极致。眉如垂柳叶,眼如一泓水。毫无疑问,如果她现在想找个男人嫁了,想要娶她的男人可以排队到樊固城外去。

  方解虽然是红袖楼的房东,但他却只见过一次息大娘。

  只这一次,方解就很难忘记息大娘的眉眼。

  不是他好色,而是这眉眼确实太美了些。

  息大娘的名字就叫做息画眉,但她的眉不是画出来的。天生这样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眉,天生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眉眼间浑然天成一种淡淡的媚意,不浓烈,不做作。自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子。有多少男子愿意为她倾家荡产,又有多少男子愿意为她淡看生死。

  但她却迷上了他。

  她命格里的克星。

  “芯儿还好?”

  他没有回答息画眉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很好难得你还能想起她。”

  息画眉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十年前你将芯儿丢给我便一走了之,十年不知生死。这十年来,芯儿不止一次问过我你在何处。这两年来问的才渐渐少了,或是她信了我给她的答案。但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为了你心里那偏执的念头,竟是连她也不顾了?”

  “你对她如何说的?”

  青衫男子依然没有回答息画眉的问题。

  “我说你死了。”

  息画眉咬着嘴唇说道。

  “也好。”

  青衫男子转过身,笑了笑:“让她以为我已经死了,心里便没了牵挂惦念,这样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过十年,或许她就会彻底忘记了我。心里没了我,她的日子便能多几分开心快活。我给她的记忆,似乎没有一件是应该记住值得记住的。”

  “必须要去。”

  他突然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

  青衫男子再次将视线看向灰蒙蒙的苍穹,眼神平淡却藏着一股火一般的斗志:“这个世界里满眼都是顺从和卑微,总得有个人去尝试做些什么。有人制定了规则,渐渐的人们也习惯了这个规则,从而理所当然的卑躬屈膝渐渐的忘了自己是个人。”

  “人,一撇一捺,当顶天立地。”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心不狠。”

  他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如果我的心再狠一些,十年前就不会放那个人走。如果他不走,这世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公。如果我再狠一些,就不该珍惜自己的残命而犹豫不决,以至于让他的徒子徒孙带着他远遁回去。我用了十年休养伤势,他也用了十年但是你知道,他有诸多灵丹妙药,所以恢复的应该比我快一些,再不去,我更没有机会。”

  “既然你明知道,为什么不能等到有绝对的把握再去?”

  息画眉声音极尖锐的喊了出来,胸口的起伏越发的剧烈起来。

  “再者你就不怕引起一场浩劫?”

  听到这句话,青衫男子显然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浩劫早晚都会来,与其等到无法抗衡的时候来,倒是不如早点来的好,最起码,人们会有些许的机会活下来。”

  “先生不会同意你去的。”

  息画眉想到了最后一个阻止他的理由。

  “你错了。”

  青衫男子回身,看着息画眉温和道:“你不了解先生,若我不去早晚他也会去,等到先生不得不去的时候,浩劫才是真的将至。你知道他身处那个位置,总会有诸多不便。所以,先生不会反对我去。”

  “他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

  “不会”

  青衫男子轻声道:“先生会为我烧一炷香,洒一捧纸钱。”

  沉默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恼人的沉默,青衫男子有些好奇的问:“刚才坐在下面看舞的有个少年郎,穿一身黑衣,被几个边军士兵拉走的那个你可认识?”

  “认识他叫方解,这个楼子的主人,红袖招的房东。”

  “小小年纪,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很会赚钱。”

  “他快死了。”

  青衫男子喝了一口茶,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只是那个小家伙让他有些好奇,而那个小家伙身体里的东西又让他厌恶。那般狠毒的手段,也只有他看得出来,也只有那个人用的出来。

  “死就死吧。”

  息画眉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个问题上,而且在她看来,那个少年郎虽然不讨厌,但生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从地牢里走出来,方解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地牢里潮湿发霉的气味让人不舒服,里面的阴暗和寒冷更让人不舒服。在里面的时间久了,心里都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那个叫完颜离妖的北辽人是个聪明的家伙,而且方解看得出来,这个人在北辽族的地位绝对不会低,其他的北辽人虽然刻意装作淡然,但眼神里对完颜离妖的尊敬是掩饰不住的。

  不知道那到底是个多凄苦寒冷的地方。

  方解想到完颜离妖说十万大山之冷的那些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心里懊恼的想着,若是自己能练功的话,就能和沐小腰大犬那样无视严寒。樊固城的冬天已经冷的出奇,但沐小腰依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至于大犬那个家伙虽然穿了见翻毛的皮袍,但里面根本就没穿内衣

  走出地牢大院的时候,方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这次的事情解决了的话,那么自己的军功加起来就攒够了。只要李孝宗给自己开一封推荐信送到兵部去,就能参加演武院的考试。如果能顺利考进演武院的话,结业之后最不济也是一个校尉。而自己这样虽然常年累月不曾间断的练武,但因为不能修炼在军中也不会得到重用。

  可是演武院,毕竟重的是武。

  当然,如果在其他方面表现足够好,说不得能留在演武院任一个小吏。在算学和乐曲方面,方解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只要能留在大隋演武院里,那些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杀自己的人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难道还敢跑去长安惹事?就算他们敢进长安城,难道还敢在演武院里惹事?

  一想到自己的前途格外的光明,方解的心里也畅快了不少。

  心情好,他就想去云计狗肉吃炖锅。

  他是樊固城里最特殊的那个,所以八百边军全都集结起来备战,而他却能无所事事的在大街上闲逛,找不到人陪着自己一起去,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去独吞一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狗肉炖锅。

  方解走到云计的时候,苏屠狗正在屠狗。

  满手血腥的剥皮,看到方解走过来苏屠狗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血,笑呵呵的站起来说道:“方小哥,又来光顾我家生意了。”

  “其实是来看你老婆的。”

  方解恬不知耻的说了一句,然后站在一边看苏屠狗剥皮。他发现苏屠狗这个人虽然老实到可以称之为懦弱的地步,但杀狗剥皮这种事竟是被他干出了艺术感。云计狗肉杀的狗不是家狗,而是狼乳山脉里的山狗,与狼一般的凶狠。到了冬天狼乳山脉上的猎物少了,山狗经常成群结队的下山来袭击农畜。

  猎人们猎了山狗,一般都会送到云计。

  “快进去吧,外面冷。”

  木讷的苏屠狗憨笑着说道。

  “屠狗哥,你每天都在杀狗,会不会做恶梦?”

  方解忽然极认真的问。

  苏屠狗放下手里的刀子,沉默了一会儿认真的回答道:“或是杀的太多了,再恶的山狗便是化作狗鬼也不敢入我的梦,若真是敢入我的梦来,再杀一次就是了。”

  语气平淡,却让方解心里一震。

  “有道理”

  方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往云计里面走去。

  “方小哥”

  苏屠狗忽然叫住方解,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最近这段日子应该多喝些酒。”

  “为什么?”

  方解问。

  苏屠狗讪讪的笑了笑:“天冷。”

  方解伸出一根中指:“你家的酒是不是最近卖的少了?”

  走进云计的门,方解没有看到苏屠狗眼神中的怜悯。苏屠狗蹲下来继续剥皮,一边动手一边喃喃的自语道:“只是你没少在我家吃酒也花了不少银子,觉着以后要是少了个大主顾有些可惜罢了也不知道谁这么狠毒的手段,多喝些酒血脉流通的还能顺畅些,不然”

  

  

  就在方解在云计要了一个狗肉炖锅的时候,樊固城牙将李孝宗的书房里也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人穿了一身皮袍,翻毛的帽子遮挡住了头脸。走进李孝宗书房之后,他才将厚厚的帽子摘下来放在火炉边上,不多时,那帽子就被烤的冒出来一股一股的白烟。

  这个人身材极瘦,便是脸上也看不到几分肉。眼眶深陷,颧骨凸出,猴子一样的脸型,偏偏还留着一撮山羊胡。所以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李孝宗看到这个人却不敢笑。他恭恭敬敬的倒上一杯茶递过去,垂首站在一边。

  “虽然你是李家旁系还是庶出的子弟但大将军对你还是颇多看重。”

  这人接过茶杯扫了李孝宗一眼,恨其不争的叹了口气:“所以还要我这么冷的天跑几百里的路来提点你兵部和大理寺的人在一个半月之前就已经出了长安城,一路上办了十几个案子,牙将以上的就杀了四个,还有一个从四品的郎将这次陛下是真的动了怒,你要好自为之。”

  “你应该知道,陛下最厌恶的就是官员贪墨尤其是军方的人贪财,若是查实的话你连一点活路都没有。别以为你修为不俗,你要知道,这次兵部和大理寺下来的人中最少有三个六品以上的高手,还有一个十年前就破境的符师”

  “卑职不敢心存侥幸。”

  李孝宗垂着头,脸色有些发白。

  越过五品为破镜,六品以上的高手在军中必然受到重用。他虽然在一年前入破境,但绝挡不住三个破境高手的联手一击。更何况,这次下来的人里面还有一个最让人头疼的符师。

  “听说之所以你会变得贪财,是因为一个叫方解的?”

  山羊胡哑着嗓子问。

  “是”

  “大将军听说,有蒙元帝国的细作潜入了樊固城,试图收买拉拢樊固边军被牙将李孝宗识破,这件事大将军会如实对兵部和大理寺的执法使说。”

  “卑职”

  李孝宗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满嘴的苦涩:“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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